19世纪中叶,英国、荷兰、西班牙等国为加紧掠夺东南亚殖民资源,急需大量廉价劳工,有200万名契约华工被卖“猪仔”到南洋。在闽南语中,“信”被读做“批”,侨批是海外华侨寄回家乡的信,是一种银信合一的特殊汇寄方式,闽南人中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亲戚或者朋友在东南亚或海外侨居,因此,等待华侨寄信、寄钱回家是很多闽南人无法抹去的历史记忆,侨批成为海外华侨的群体记忆和文化符号。2013年“侨批档案——海外华侨银信”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《世界记忆名录》,厦门歌仔戏研习中心以歌仔戏《侨批》(曾学文编剧、韩剑英导演)将这一群体记忆搬上舞台,令人瞩目。
故事以厦门第一家专营银信汇款的“日兴批局”创始人黄日兴为主人公,编织了一段生与死、血与泪、苦与累,万里乡愁与故土难离的故事。为了能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意,布袋戏艺人黄日兴被“客头”骗去南洋,为了心中牵挂的人,他义无反顾、不畏生死地逃出金矿,为了掩护他,也为了黄日兴能把矿工的信带回唐山,华工阿祥用自己的性命掩护了黄日兴的生还。而九死一生的黄日兴回到家乡,却发现物是人非。因为生活所迫,如意已经另嫁他人,而阿祥心中念念不忘的妻子也早就成了当地茶商的小妾……但是,黄日兴带回来的其他信件却给了侨眷们深深慰藉,黄日兴意识到每一封侨批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悲欢,都是无尽地等待,他带回来的不只是信,不只是钱,更是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,是与家人生死联结的纽带。他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南洋“水客”之路,将华侨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和倾吐情感和思念的信送到千家万户,同时,又把家里的回信带到南洋,慰藉他们孤寂的心灵。最终,他乘坐的从南洋回来的船翻了,按照行规,他可以不承担任何损失,但是,他拿出他15年的全部积蓄去赔偿侨眷……因为他知道,每一封侨批都连着一家人的生活指望,一袋米就可以养活一家人。
用一个非遗的剧种去讲述这一段文化记忆,可以说这是中国的故事,又是世界的题材。闽南华侨曾经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开拓者、参与者、建设者,侨批是华侨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这个题材本身浓烈的情感又集传奇性与诗性于一身,海外孤客不确定的命运沉浮让故事无比跌宕,而侨批本身,则像余光中的诗句“乡愁是张小小的邮票,我在这头,母亲在那头……”,亦是乡愁,亦是纽带。
该剧编剧曾学文充分挖掘侨批这一历史文化记忆本身的历史底蕴、文化含量,既是主人公黄日兴本身的人生抉择史,也是侨眷的感情守望史,同时还是南洋与唐山的社会发展史。歌仔戏本身曲多白少,格律自由,既有悠扬高亢的“七字调”“大调”“背思调”,更有忧郁哀伤、如泣如诉的“哭调”,特别适合表现这样情感浓烈、婉转曲折的故事;而歌仔戏的身段做表也颇为生动,极具民间性,黄日兴逃跑时候的“芭蕉叶舞”,矿工围着看布袋戏的“鞋帮舞”,和如意演布袋戏的“手指舞”,都充分利用了闽南当地的文化元素,巧妙地将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充分融合,将日常生活的动作转化为舞台动作,同时一曲似乎无处不在的闽南民间小调“茉莉开花白丝丝,半夜做梦想抱伊,茉莉开花白丝丝,离乡最苦想妹伊……”,让人充满惆怅与无奈。
毫无疑问,《侨批》是一个非常有特色的剧目,而出品单位厦门歌仔戏研习中心(原厦门市歌仔戏剧团)本身也非常有特色,剧团成立于20世纪50年代,以《邵江海》《蝴蝶之恋》《荷塘蛙声》等作品享誉国内。
《邵江海》以歌仔戏的一代宗师邵江海的生平入戏,写他的人生经历以及他对歌仔戏的重大贡献,一把大广弦讲述了歌仔戏的前世今生;歌仔戏《蝴蝶之恋》则发挥歌仔戏剧种本身根植于闽南,形成于我国台湾,生长于两岸的历史特点,选取“梁山伯祝英台”这样两岸共通的爱情故事,首开两岸合作剧目参与国家艺术展演并获大奖的先河;而《侨批》则是深挖闽南地域文化,记录历史,连接起海内外华侨华人的历史与今天,并且一如既往地在创排过程中,为海峡两岸融合提供更多平台。本次演出中,就与台湾戏曲音乐协会合作,共同演出,连接起海峡两岸。《侨批》不只是通往世界的桥梁,也是厦门写给世界、写给历史的一封信,见字不只如面,见到的还有闽南人的血性与精神。
同时值得关注和耐人寻味的是《邵江海》《蝴蝶之恋》《侨批》这“三部曲”不仅出自同一个作者之手,更是跨越了闽南、台湾及东南亚,正好串联起闽南人过台湾、下南洋的历史足迹。由此可见,剧团的剧目建设有规划、有系列,在本土文化题材和本剧种特色的追求与耕耘上,很见成效。
(作者系《剧本》杂志副主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