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的冬天下雪上冻是常态,被冰雪赏识过的大地像是从洗礼中脱胎换骨,以除旧布新的姿态回归春天。
进入腊月,天气便被寒意包围,先是西北风打着呼哨,汹涌地摇晃树梢,卷起地上的尘埃。天空阴沉沉地暗下来,气压往冷的极限处骤降。
父亲说,干冷结冰,湿冷落雪。在江北冷空气南下容易结冰,要把衣服穿暖。水汽在室内冷却后,将冰霜贴在清晨窗户的玻璃上,凛冽精美的图案令人惊奇,我们叫它“霜花”,往玻璃上轻轻哈口热气,它便模糊了。打开门,外面白霜如雪,地上瓦上篮子里板车上,全是晶莹的一层,它形成降临完全靠夜幕的遮掩。小河凝固成结实的板块,水潜伏于冰下,昨日戏水的鸭子,立在岸边愁楚纳闷,满河的水一夜之间竟然变了,走上去会打滑摔倒,真弄不明白。
连续几天的低温直下叠加,小河的冰厚达半尺多,胆大的小伙伴尝试着走过河去,刚开始战战兢兢,见冰冻冻的结实,来冰上玩耍的孩子渐渐增多。溜冰是最有意思的运动,弯腰、弓步、放松、掌握节奏、迈动脚步,欢声笑语在冰面上回荡。孩子身轻,像云燕穿梭,大人体重,只能望冰兴叹不敢涉足,都在岸边守着,提醒孩子们注意安全,不要扎堆。
如果是雨在冬至打头阵,阴冷寒湿的天气会糟糕透顶,谁都不喜欢。冷空气继续施展手段,雨将受到排挤,碎雪粒便从天而降,但这样的雪一般下不长久。只有持续降温天上的魔术师才有新的变戏法。在屋檐背阳的地方,能看到冰凌拖的老长,透着玻璃样的光泽,非常诱人,让馋嘴的小手控制不住欲望,掰下一块放嘴里咀嚼,透凉刺激。
童年的冬天快乐无忧,许多游戏只有穿着棉衣棉裤才能玩出情趣。斗鸡、滚铁环、打弹子、打标、摔跤,只要有得玩,玩的开心,谁还顾忌手脚伸不开,只需玩一会儿,冷被撵到九霄云外去了,浑身暖烘烘的。
雪降下来有自己的轨迹,它带着腊月或正月的签证,沿着三九过后设计的概念,从容及时纷纷扬扬地飘落,在寂静的大地上覆盖洁白沉默的庄严厚道。
飞雪迎春,瑞雪兆丰年。老人们说,下雪是晴天,暖和;化雪是雨天,潮湿。下雪的地方空气清新,白茫茫地干净素雅。厚厚的雪像棉花糖、像天鹅绒,铺盖在小麦油菜上,喜雪的作物一点都不会受到伤害。“冬天麦盖三层被(指三场雪),来年枕着馒头睡。”冰雪融化后,充沛的雨水浇灌到根部,滋养复壮,冻过的泥土松软带肥,让藏在地下的害虫无路可逃。
腊月黄天,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,制作过年的美食,磨豆腐,打年糕,杀猪宰羊,蒸馒头包饺子……在没有冰箱的年代,这天寒地冻的时节,就是天然节能的大冰箱。将食物随意地打包丢在院落里,挂在屋檐下,搁置十天半月,老天爷帮你管护好好的,裹着冰冻硬邦邦的样子,连猫狗都不想打它们的主意。屋外下大雪,屋里好过年,真是喜兴祥和的天伦之乐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,拉着家常,所有的人都很自在轻松,不慌不乱。当拜年走动的身影在踏雪而至的亲友间出入,冰雪一般的感怀散发出浓郁的光彩,这特殊气氛下的奔波,是春节充满温馨和影响力的画面。
一些雪下在年前节后,只要雪的厚度和徘徊的低温保持一致,这样的雪便有了内涵和值得亲睐的基础。雪停下后,风纹丝不动,树枝、电线、花木上都是绒绒一层,孩子们便出门扫雪,拿出铁锹扫帚,将拥堵在门口的雪清理干净,顺手在一旁堆个雪人,那模样丑陋夸张,庞大怪异,瞅着就令人发笑。
气温回升的很慢,阳光虚弱软绵绵的,走向雪原的小伙伴们,早忘记出门前妈妈的叮嘱,别把衣服弄湿,别疯的不晓得回家。偷偷带来滑雪板的大孩子开始滑雪,赤手空拳的调皮鬼们打起了雪仗,雪团飞溅,砸在身上不痛,回击者也不示弱,都充满着善意友好。在斜坡的路上,顺坡滑雪是刺激惊险的玩法,在雪地上打滚、游戏、翻跟头,哪管衣裤弄湿,纽扣蹭掉,妈妈的话早丢到脑后。这短暂有限的冰雪,不贪婪奢侈地释放利用,就是辜负了冰雪赐予的良机。即便回家受到惩罚,也是甘愿自找的认领。
冰雪是要融化的,就像我们要告别童年。
冰雪降临时,裹挟着酸酸甜甜的滋味,如同冰糖葫芦串起故乡的记忆。留在雪原上的足迹,早已消弭,而那亲近冬天,不畏寒冷的童趣,像霜花在心头不曾融化变异。
冰雪如歌,冰雪如画,冰雪交织的意境,积淀万木复苏的力量。
胡品选:男、生于安徽省宿松县,安庆市作协会员,有作品发表在各级报刊网络。曾获安徽省委宣传部征文特等奖,国家体育总局征文入围奖,《青年报》征文优秀奖,南昌谷雨诗会奖,首届(香港)紫荆花诗歌优秀奖,首届安徽和睦湖散文优秀奖,第十届扎龙诗歌三等奖,有作品收入专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