虎年伊始,台州下雪了。
在这个南方小城,下雪是一场全民共欢的“喜事”。晨起,眼望天空中飘落的雪花,我觉得每一朵雪花都是独特的、纯洁的、灵动的,也是温暖的。
“下雪啦,放鞭炮啰。”两个戴红围巾的少年闯入视线里,他们把一串长长的红鞭炮铺在地上,俯身点燃引信随即起身退到楼道里,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雪天的宁静,也打开了我的冰雪记忆。
我出生干于台州北部山区,山里人家的孩子一年中总在盼“两过”--过生日、过年。儿时的我最盼望的是过年,过年不仅有辞旧迎新的喜庆,还有美妙的雪花如约而至。岁末年初的某一天,当天空飘起雪花,孩子们欢呼雀跃,“雪讯”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山村。小伙伴们走出户外,喜滋滋地伸手接雪,任雪花落在头发里、眉毛间、肩膀上。看满天飞雪,顿觉寒气逼人,孩子们玩起取暖的游戏--“挤渣油”:在房屋墙角,由一个壮实的男孩子当“龙头”,他把一只脚踩在墙上,后面的人在他背后依次靠拢。当“龙头”发出开始的指令,孩子们就使劲往前拱,在发力的呐喊声中,陆续有人被挤出队伍,挤出来的人自觉排到“龙尾”,加入队伍中继续进攻。挤了一番“渣油”,孩子们个个脸色绯红,身体出汗,寒气全消。
下雪的日子很短,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,孩子们如飞鸟归巢各回各家。雪夜显得特别宁静,静谧中,我好像听到雪花从天上降落的声音,又仿佛听见麦苗在土地里生长的动静……
清晨的鸡啼打破了山村的宁静,在暖和的被窝里再做一个梦,又在土灶里散发出来的饭香中醒来,听说外面积雪很厚,随即掀被起床。吃早饭时,小伙伴已经在饭桌边等我了,我往稀饭中倒入一些酱油,用筷子搅拌几下快速下肚,手背往嘴边一抹就出门了。
下了一夜的雪,村庄和山野共一色,早起的鸟、狗、鸡在雪地里留下或深或浅的爪印,好似梅花和小伞,写意得很。此时,孩子们个个都是艺术家,各自在雪地里尽情发挥。这边,就地取材堆起各式各样的雪人,滚出越来越大的雪球;那边,用树枝在这天然的白纸上写下幼稚的文字,画出只有自己才能破解的图案。村里小学露天乒乓球桌上的积雪犹如弹棉郎弹出的棉胎,洁白、蓬松的“雪棉被”令人心生暖意。我从家里找来红手线学弹棉郎的手法在“雪 棉被”上描墓出“红双喜”的字样,又用树枝在旁边刻下自己的姓名,转眼间,不知被哪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在我的姓名之后加上五个字--喜欢周某某(同村女生)。“雪中表白事件”一下子传遍全村,
我又羞又恼,请堂哥帮我一起侦查,堂哥把村子里的男孩子召集到小学的操场上,让他们用树枝在雪地里写“柯某某喜欢周某某”,再由我俩一一比对字迹。一会儿,操场上写了一大片的“表白语”,“凶手”还是没有查出来,堂哥向在场的人扫视一遍,说:究竟是谁,主动交代。现场静悄悄的,没有人应答。眼看破案无望,堂哥又厉声道:你们站着干嘛,还不把地上的字弄掉!大家十手八脚扣字清除掉,堂哥转身对我说:以后写字,记得标上句号。
此后,每逢下雪的日子我都会想起这个童年里的“悬案”,写字的时候总会特别注意标点符号。
在山里老家,走高跷是男孩子最爱的“冰雪运动”。孩子们无师自通,在两根木棍上各装一块踏板,踏板底下钉一根短木条支撑,一副简易的“高跷”就做成了。不过,这种自制的“高跷”不经用,用不了多久就散架了。我舅舅是木匠,大概在小学五年级的寒假,他来我家做八仙桌,顺便给我做了一副高跷。鼻鼻做的高跷底下钉了铁皮,顶上装了扶手,整体灵活、牢固、美观,小伙伴说我这副高跷是“进口”的。装备先进了,我趾高气扬地在雪地里走出各种各样的“花式”高跷:走“十”字,走“大”字,走“田”字,成了雪地里的“主角”。
村长儿子“霸王阿彪”看我不爽,向我发起高跷攻击战,这小子先从侧面攻击,我后退一步,立住,他绕过来想从身后偷袭,我快速转身,给他迎面一击,他连退两三步,我随 即追上连撞两下,顷刻间,对方高跷散架瘫倒在雪地里。围观的人对我竖起大拇指,连声喊:好,厉害,漂亮!
战胜“霸王阿彪”是我在“冰雪运动”中的最好成绩,为此,我在日记里写:“今天,小霸王被我攻下马,趴在雪地吃雪,料他三年内不敢挑战……”
“叮--”微信提示音接连响起,思绪就此打住。此时,“同窗好友”群里满是照片、文字和语音,其中的主题就是新年这场雪,大家从四面八方发来“报道”,满屏皆是如画的雪景。“雪景正好又逢假期,明天去华顶山看雪吧。”老班长林冰在群里提议,屏幕里大家积极响应。“为了便于组织,我发起接龙。”林冰补了一句。 微信群里很快接龙:1、林冰,2、雪亚,3、海冰,4、雪丽……“冰墩墩、雪容融华顶见。”我插了一条信息,又紧跟一个偷笑的表情包。屏幕里立刻跳出疑问的表情,下一条是四个字:“一墩难求。”接下来就是一个个恍然大悟的表情。我点击“同窗好友”群查看群成员,发现更多“冰墩墩”“雪容融”:建冰、新冰、雪芳 雪琴、雪芬……如此看来,我们这代人与冰雪有缘,想必每个人都保存着暖心的冰雪情缘。
第二天,闹钟铃声一响,我就爬起,煮方便面时户外全是黑的。携妻带子出小区,道路两旁满树的红灯笼有了雪花的点缀像一个个可爱的“雪容融”,把一缕缕暖意和喜庆传递到行人的心头。赶到高铁站,天还未亮,进站集合时,看一个个穿得企鹅似的,彼此间还未开言就先笑了。清早的“复兴号”开得快,二十分钟就到达天台站。从游客中心乘旅游田十上华顶山,眼看树林、山野、云雾从玻璃窗边掠过,一种舒心的亲切感油然而生。此时的我仿佛行走在通往故乡的路上,我的心与华顶山一下子就拉近了。
“雪,看啊,这里有雪。”盘山公路上,坐第一排的老同学海冰激动地叫了起来,我立即用纸巾抹去车窗的雾气,只见窗外的山林里全是白得发亮的积雪,汽车一个拐弯雪又不见了。大家推举海冰为“看雪先锋”,让他继续关注雪的出现。司机师傅说,前方是华顶山驿站,过驿站就是华顶景区了,华顶山的雪景保证让你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归。听此言,车里的游客个个都满怀期待,心急的人已经开始做下车的准备了。
过驿站,山野越来越白,雪景不再断片。汽车在华顶景区服务站停下,同行的“同窗好友”和家属由林冰带队进山。走过一座山坑小桥,几间小屋呈现在眼前,“人”字型的屋顶盖着厚实的白雪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凌,泥墙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古意。见此景,我想起越剧《五女拜寿》里的书生邹仕龙在风雪中与婢女翠云相遇 的情景,一段《奉汤》的唱腔脱口而出:“请姑娘放心喝下这暖肚汤,这里是南京城外邹家庄。这草房是我嫂嫂一人住,救你来与她作伴也无妨。姑娘一定身寒冷,你只管披上我嫂嫂旧衣裳……”
一段应景的越剧把同伴们都逗乐了,一个个好像喝了“暖肚汤”,登山的劲儿更足了。
沿着山间石阶拾级而上,对着山坡、树木、柴草随手一拍,都是银装素裹的美照,真可谓一步一景,引人入胜。行至半山腰,肤下的石阶结冰湿滑,走在前面的好友用树枝把冰冻击破,露出石阶的一角,后面的人踩着这露出的一角缓慢攀登。经过这段“冰路”眼前忽然开阔起来,一坐凉亭立在山林里,我们这支队伍就在此歇息一会。看到凉亭旁边的小池子被冰封住,儿子要我和他一起把池中的“冰玻璃”取出来,我用粗树枝敲击几下,冰面纹丝不动。妻子用不锈钢的登山杖在冰面和池壁黏连的四边戳了一遍,冰面有了松动,我用树枝把它撬起,儿子和小伙伴合力把这块方正厚实的“冰玻璃”移出来,靠在水池边,乐呵呵地在此拍照留念。
离开凉亭继续前行,队伍中播放出熟悉的歌曲:“寒风萧萧,飞雪飘零,长路漫漫,踏歌而行……”耳听这荡气回肠的《雪中情》,眼望在山林雪地里穿行的同伴,心中升腾起一缕缕感人的情愫。
登顶了,周围满是千姿百态的雾凇,被风吹过的冰凌留下“风过”的动感。从华顶远眺,远山连绵起伏,山谷云雾缭绕,冰雪把山脊染白,由远到近都是白茫茫的,置身于此,就如同来到一个奇妙的仙境,令人喜出望外,心旷神怡。孩子们在这里开发出“滑雪场”,他们爬上高处,顺着山的坡度滑下来,根据下滑的姿态决出金奖、银奖和铜奖,此时,家长成了志愿者,给孩子拍照、系鞋带整理衣帽……儿子得了“金奖”,他的感言是:看了北京冬奥会直很想做个冰雪运动员,将来争取在奥运会拿金牌!
“加油吧,孩子。”妻子喜滋滋地说:“今天来华顶山有惊喜,说不定,我们家会出一个奥运冠军呢。”此时,我仿佛看到一个少年的冰雪梦正在渐渐圆满。
刚结束“滑雪赛”,孩子们又在雪地里堆起雪人,大人们的童心被激起,一个个积极参与其中。看亲手堆出的雪人,孩子们满心欢喜,随口称之为“冰墩墩”“雪容融”。
“‘冰墩墩’‘雪容融’聚会,来一张团圆照吧。”“副领队”雪亚举起相机说。同行的好友和家属迅速靠拢,在银装素裹的华顶山留下欢乐的大合影。
下山了,在枝头抓一把纯净的雪装进茶壶里,同行的好友一脸 疑惑:看雪,又采雪,是何意?我说道:小时候在山里老家,长辈总会在罐子里储藏雪水,到了夏季,把雪水煮开就是解暑的良方...
一路上,关干冰雪的话题很多,有人说,这场雪下得及时,下得大气,既和北京冬奥会呼应,又增添了当地的节日气氛,真是一场喜人的好雪。
我深以为然,随口说:好雪,好雪!
作者简介:柯晨旭,男,浙江台州人。系椒江区作协理事,台州市作协会员,浙江省科普作协会员。作品散见于《西部散文选刊》《参花》《神州文学》《青年文学家》《湖州晚报》《中国诗歌网》《学习强国》《中国乡村》《台州日报》等刊物及网络平台。